卷五 好和井径绝尘埃 16、石榴(下)(完)-《十样锦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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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没自我反省,却道:“崖山庄好歹能有鸡子儿给你补补身子。”

    她突然觉得这对话特别像那种贫困家庭温馨夫妻间说的,一张饼分两半。一碗粥相互推。然如果他说的是鸡腿,那么效果可能会更好,许就打动她了,可惜他说地是鸡蛋,她只会反感的想,md,谁爱吃鸡蛋啊!我巴不得不吃呢。

    围城五天,南夏大军不攻城。只困着,像一条蛇缠紧猎物,等待猎物自己窒息。

    “拖死一城人?等着弹尽粮绝举旗投降?”入夜,夏小满照例和年谅在院子里溜达散步晒月亮,从前是为了他腿恢复快,现在变成了为她的顺产做准备---虽然她还没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。(至少现下不能流掉。围城,药物也短缺。流掉养不回来岂不是自杀?),虽然她记得好像是到肚子蛮大时才有必要做这个运动,但是反正闲来无事,兴许还能消除围城带来的紧张感。可到底三句半还是不离围城。

    “或者拿瑾州作饵,准备钓大鱼。”年谅瞧着北边儿的天空,道,“珂州、瑚州、琨州随便哪一州调兵过来这会儿都应该到了,没来怕就是看穿了这点,按兵不动。”他顿了顿,略有沮丧道:“也许是等朝廷的旨意。”

    官僚主义害死人啊。夏小满仰天长叹。

    他攥着她的手越紧了,如果是等作战时机,那还有一线希望,但若是久等朝廷旨意不下,瑾州真的可能被拖死。

    “往后咱们还是在玫州住吧。”他想寻些轻松的,有希望的话题。

    “因为玫州崖山庄有鸡子儿?!”她嗤笑一声,“我真是不喜欢吃。----唔,许是还是没饿着。饿着了就什么都吃了。能有鸡子儿都烧高香。”

    话题又转回来了。没忌讳是不是代表着抱有希望?现在当是还有希望吧,不然为什么没有绝境地悲凉感,倒是好像什么都没有生一样。围城不会是安乐死,全无痛苦,也许就像饥饿本身,最初是钝痛,渐渐尖锐,终是难忍,死前无比痛苦。而现在只处于饥饿的初级阶段。钝痛。

    “不是鸡子儿。”他笑,还是尽量往好处扭转,比如……“我一早说,住望海庄。你不是喜欢海?”

    “我喜欢螃蟹。”她说完又后悔。这本来可以是个笑话,但在饥饿yīn影下,这是个深海冷笑话。

    “也喜欢夕阳西下。”她补充道。到底扭转过来了。

    “嗯,我晓得。”他摩挲着她的手指。

    他们一起在海滩上看夕阳时,她的表情总是很柔和,在承欢时都没有过地柔和。她从前表情很少,木木然,笑也是涩涩的;忘了过去之后。表情其实丰富了很多,但大部分时候,她会竭力保持那种木然,可惜眼角眉梢仍透着尖利。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喜欢她那种柔和,他其实最喜欢她地表情是笑得大大的。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,看着就喜庆,就高兴;可这种柔和的表情,却让他很踏实,说不上来的踏实。

    “看夕阳时,很踏实?”他问她。他想,是她踏实,才能使得他瞧着也踏实。

    她点头。道:“是啊,:.你不觉得夕阳看起来很安静很祥和?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是瞧着你觉得踏实。”他实话实说。

    她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大多数时候,我瞧着你也挺踏实地。”如果不考虑往后。

    她习惯了一个人了,习惯了dú lì,习惯了自己爱自己。她总是在想往后,未来地未知xìng让她恐惧。所以她和谁在一起,都始终带着距离,并强迫自己不依赖任何人,全然的自我保护机制。现异常立即逃离,始终坚信“信谁都不如信自己”。

    虽强迫自己不依赖,但他不是护她一次两次,他不是安抚她一次两次。但是知道他是可依赖的时候,还是很踏实。

    “往后就住望海庄,天天去看夕阳。”他道,“看到老。”

    她想起白苍苍一起看夕阳,心里一动,莞尔一笑,道:“好。一直看到老。”

    真的可以不考虑往后吗?

    心没热乎多久,很快又不和谐的想起他的正妻。三个人一起看夕阳……?这诡异地构图。她又笑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?”他见她情绪突然转低。不由相询。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,他却再次追问。她翻着眼睛看了他半天,道:“在想,仨人看海太奇怪了。当然,也要看六nǎinǎi喜不喜欢海。”

    他听前半句,还以为她是说他俩再带着儿子。还想说怎么会是仨人。会是很多人,会有很多儿子。还有女儿。听了后半句,才知道她说地是他的正妻。他也沉默了。仨人看海……他脑子转了一下,那画面……好像,确实,很奇怪……

    两个人静默无语。夜凉如水。

    忽然,城北方向火光冲天,那一片天空都被染得通红。本就jīng神紧张地居民sāo动起来,近边儿宅子开始人声嘈杂,犬吠不止,自家的下仆也开始惶恐不安。

    两人相视愕然,顿了顿,异口同声道:“破城?”

    “那个方向,像是粮仓。”他道。

    “走。”一瞬间她又想逃了,每次遇到危机她都会想逃,她抓着他的手,奔了几步,忽而停了下来。扭回头瞧着他苦笑,道:“往哪里走?天整个儿塌下来了,往哪里走?”

    “满娘,莫怕。”他拽她入怀,拍着她的后背。“莫怕。便是破城……也不会怎样……”他安慰她,说他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。

    她就更不相信了,她看多了写侵略者烧杀抢掠的,实际上破城之后秋毫不犯的简直是凤毛麟角。细软一早藏好了,现在看来,真没用,拿刀逼着你,让你说家里财宝在哪里,难道你能宁死不说?那可真是要钱不要命。

    火光像在天边泼了红,她又觉得场景特别假了。不知道是自我心理宽慰逃避现实还是什么,她总是觉得一些画面特别假。好像伸手就能戳破,然后幕布后头绽露出一个新世界来。

    恐惧吗?

    她突然觉得不恐惧了。她只是焦躁。

    大抵是被拖了太久,饥饿的钝痛。

    她希望赶紧戳破吧,结束吧,无论什么样地结果。

    “满娘,莫怕。”他抚着她的后背。

    “没怕。”她深吸了口气,到底是不同于对着刀锋,她现在……

    他还是搂紧她,抚着她,一下又一下,沉声道,“满娘,我们一处。我们一处。莫怕。”

    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生什么。灾难从来没有先兆,都是瞬间降临,许是夺走一点儿,许是夺走全部。你能抓住什么?

    没有往后。一生有多短?一生有多长?

    无论如何,我们一处。

    生生死死。必不相负。

    她觉得夜露真是重了,都打湿了眼睫。她那伸出去要捅露幕纸的手圈了回来,紧紧抱住他,头埋下去蹭了一蹭,闷声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屋里点着灯。两人穿得立立整整的,偎依在一起,等待那个结果。

    他摸了摸她地手臂,道:“卸了吧。硌人。”

    那里是连珠子。她啮着他的颈,道:“不的。好不容易安上的。”

    “能做什么?”他微低下头,嘴唇擦着她的额头,“能杀一人,能杀十人?百人?千人?”

    “总得让我用一次才甘心吧。”她嘟囔着。其实可能shè杀敌人更麻烦。比如事后要不要赔医药费……

    去,Tmd,不要想了。她使劲晃了下脑袋,没有往后。她地手臂也紧了紧。

    连珠子到底还是用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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